摘要: 原标题:近百万人次报名,强基计划真能培养出拔尖人才吗? 2024年6月,首届强基计划学生迎来毕业季。 同届学生中,柳瑜的学术水平是公认的。2020年高
原标题:近百万人次报名,强基计划真能培养出拔尖人才吗?
2024年6月,首届“强基计划”学生迎来毕业季。
同届学生中,柳瑜的学术水平是公认的。2020年高考出分后,她的裸分成绩超过了中国人民大学本科一批次录取线,但最终仍申请了人大强基古文字专业。她被特殊的培养方案打动:探索本硕博衔接,这一定程度上能保证学习的连续性和纯粹性。柳瑜很小就开始设想未来,高中时制定的人生规划只围绕着两点:读书与研究。
柳瑜就是“强基计划”最想“网住”的那类学生。2020年1月,教育部发文,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即“强基计划”),旨在选拔、培养有志于服务国家重大战略需求或基础学科拔尖的学生。按照文件要求,“强基计划”将根据考生高考成绩、高校综合考核结果和综合素质评价等折算综合成绩,择优录取。
全国范围内,首届招收的强基生共6000多名。但由于2020年是“强基元年”,不少学生、高中老师乃至大学招办的思维还停留在自主招生“降分录取”的时代,对政策理解有一定偏差;更关键的是,多数学生很难在高中阶段确定未来的学术志向。
目前,“强基计划”已落地四年,试点高校从最初的36所扩大到39所,覆盖了所有原“985”大学。2024年,“强基计划”报名热度再次高涨,约92万人次挤进这一赛道。四年来,试点校围绕“强基计划”展开各种教育改革尝试。但记者发现,不同高校的实践效果差异不小。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卢晓东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强基”四年,需要对整套制度有更深入的思考:如何在遵循拔尖人才成长规律的基础上,实现制度稳定性与学生自由发展的统一?基础学科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该何去何从?
01
“宁愿多留白, 不超载”
周一到周四从早八点到晚八点半,每天满课;周五到周日全天泡在图书馆,也只能“最多把作业完成再稍微复习一下”;实验课上,老师没有太多时间去解释每一步为何这么做,学生只是跟着完成,“感觉是在搬砖”。
这是小鹿大一上学期的经历。四年前,她成为某顶尖高校生命科学学院的首届强基生。对于是否报考“强基计划”,她有过纠结。小鹿高中时喜欢心理学,高考第一志愿填报了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但在家长与高中班主任劝说下,在专业和名校间,她选择了后者。她最初的计划是:本科阶段选择生物科学学科下的神经科学作为方向,未来找时机“交叉”到与之关系密切的心理学。
但开学后不久,面对满课的生活,她无暇再思考“兴趣与未来”。小鹿所在学院强基生大一上学期可选30学分课程,非强基生最多只能选25学分。“没有强制我们选满,但给了一个参考的选课清单,大家刚上大一,还很听话,都尽量多选学分。”
由于“强基计划”面向培养基础学科拔尖人才的高远目标,各高校制定培养方案时,普遍“上难度和强度”,尤其重视对数理基础的强化。记者查阅不同高校的培养方案发现,很多理科强基班都要求必修与数学专业难度接近的数学课,也有学校采用“荣誉课程”(一种要求更严格的高阶课程)的方式。但多位学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一些学校在规划培养方案时缺乏充分论证,忽视了学生个体间的差异。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长聘副教授阎琨课题组还发现,试点高校大多采用“3+1+X”的贯通培养模式,学生要在本科阶段同时完成部分本研衔接课程。有试点高校对强基的本科毕业学分要求高达183分,170分以上者也不在少数;还有试点高校要求强基学生大学四年完成12门本研衔接课程。
给拔尖人才赋予更具挑战性的课程,是国际上的常见做法,但在国内,由于学生选课的自由度不高,学分和绩点压力下,“过满”成为拔尖人才培养的通病。“如果只做加法,不做减法,学生就像水上的浮萍,根扎不进去,结果什么都做不好。”清华大学行健书院院长李俊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强基计划”刚推出时,李俊峰正担任清华大学教务处处长,深度参与了清华“强基计划”的整体设计;清华为强基生培养成立书院后,他也参与了行健书院具体培养方案的制定,该书院培养理工衔接的人才。当时,他反复强调一个原则:宁愿多留白, 不超载。“最初也有很多人担心,留白后学生都去玩游戏了怎么办?四年实践表明,我对学生的充分信任是对的。”
在行健书院,强基生们要学习“很虐”的数学分析课程,但学生第一学期的总学分只能选19学分,其他院系普遍在25—26分。“这是经过科学测算的。”李俊峰解释,经过调查发现,要想真正学懂“数分”,学生每周在课下至少要投入20—30小时,是上课时间的4倍,“学分再多一些,就没有时间思考和自由探索了”。
“留白”的目的,是让学生有充分时间满足好奇心,体验科研。张然是行健书院首届强基生,选择的理工衔接方向是“理论与应用力学+土木水利与海洋工程”。不上课的时间里,他从受力结构切入,研究古建筑修复。如果一座古亭子出现倾斜或柱体存在断裂,就需要重新加固亭柱与地面连接的部位,如何在不破坏结构完整性的基础上,探索出一种加固的方法,是他想实现的目标。
“这个过程,最大的收获是思维上的训练。和上课做题完全不同,我需要主动去想怎样解决一个问题,它没有标准答案,一切都要自己去探索。为此我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不断试错和优化。”张然说。在这之后,他对创新有了新的理解:“专业知识反而不那么重要,更关键的是想法。”
在中国人民大学书院建设与管理中心副主任华建光看来,第一课堂主要为知识传授,教学形式有诸多限制,因此,拔尖学生培养的“关键战场”应在第二课堂,由导师引导学生参加学术项目和读书会,进行“学术实训”。“学生一定要看到实际研究是怎么回事,才能真正理解知识是怎么整合的。他会发现自己已有的知识和工具不够,逐渐形成一种再学习和自主探索的能力。”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
为实现这一目标,“强基计划”的多数试点校采用“大一生活或学业导师+大二、大三学术导师”的组合。但在不同高校,导师制的执行效果存在差异。在行健书院,每个导师所带强基学生不超过5个。学生每年可以根据兴趣变化更换导师。但也有一些高校的强基生称,和导师的接触只是“每学期见几次面”,一些学校的导师制还成为学生们提前“卷”研究生名额的工具。
行健书院的培养方案受到了清华“钱学森力学班”(以下简称“钱班”)的启发。“钱班”创立于2009年,是教育部同年推出的“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试验计划”的试点班级之一。“钱班”的一个重要理念是翻转,以科研为主,上课为辅。
但是,“钱班”每届只有30人,导师和实验室资源都跟得上。而清华“强基”每届约900名学生,要将实验班模式下的拔尖人才培养经验向更多学生辐射,就需要一整套更加体系化的设计和配套制度。李俊峰说,行健书院在设计培养方案时采用了一种折中模式:既强化基础课,也给学生留出时间体验科研。同时,书院也没有对科研结果的要求,因为“任何强制的规定都很难实现多样化和个性化”。
2024年3月24日,来自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未央书院、航天航空学院、自动化系的39名学生与雄安容和红杰初级中学的22名师生,参加在河北雄安新区郊野公园举办的“清华梦 雄安行”主题活动,共同绘制纳斯卡巨画并与雄安新区当地非遗传承人进行现场交流。图/中新
清华大学书院管理中心主任苏芃坦言,在清华,导师对学生的关注程度也参差不齐。她建议,导师制的进一步落地、书院课程建设等,需要建立相关的制度保障和激励机制。“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必须在个性化培养上下功夫,因材施教。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要尊重每个人的发展格局,为其创造空间。”苏芃说。
02
“让西红柿的汁儿浸到鸡蛋里”
近几十年,国内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模式经历了多轮探索。1978年,中国科技大学设立第一个“少年班”。2009年到2018年,“珠峰计划1.0”和“珠峰计划2.0”先后启动,它们是“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的两个版本。
不同培养项目的具体做法虽有差异,但各高校实际上一直沿着两条主线不断改革:一是聚焦于训练学生的深度思考能力和思维方式;二是强调学生的跨学科和交叉素养。“强基计划”强调要服务于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以期解决“卡脖子”难题,因此更需要跨学科的复合型人才。
王瓒是一所知名“双一流”大学的文科学院管理者,参与了该校文科强基专业的培养方案设计。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强基计划”的“基”就像一棵树的根系,伸展出去才能吸收更多阳光与雨露,但一个现实是,国内高校“强基计划”对拔尖人才培养的探索,大多仍在以学科为中心的旧有人才培养格局中进行,很多制度惯性短期内难以改变。
在教育部指定的“强基计划”招生专业中,古文字学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古文字学是典型的交叉学科,已故古文字学家唐兰有一句名言是“古文字学的功夫不在古文字”,该学科集文字、文献、文学、文化为一体;另一方面,古文字不是学科目录里的一、二级学科,过去只是一个细分的研究方向,在国内少数院校有研究生培养。因此,相比一些体系完备的传统学科,古文字学是最适合被“重构”的学科。
但现实是,多数高校的古文字强基班被放在中文系之下,培养方案的制定和师资以中文系为主导。在课程体系设计上,多数学校只是在原本中文系的模块中加入几门古文字专业课,形成一个“拼盘”。“还是中文的底子,是窄化的语言文字学那一套。”王瓒说。
在课程体系中增设交叉模块,是强基试点校的常见做法。但华建光指出,真正的交叉,不仅是在培养方案中容纳不同学科的课程,更是要求课程和课程间形成关联,不同学科老师间形成配合,同一门交叉课程内部,还要实现系统化的知识结构的交叉。“交叉培养的课程体系,稍有不慎就会沦为拼盘,就像是厨艺不到位的西红柿炒鸡蛋,把西红柿炒好,把鸡蛋炒好,然后盛在一个盘子里。真正的交叉是让西红柿的汁儿浸到鸡蛋里,鸡蛋的香味染到西红柿上。”他说。
但是,由于制度惯性,学院间的边界很难被打破,师资共享、课程打通是关键难点。王瓒指出,只要拔尖人才培养仍放在学院内部,就很难真正打破学科边界。要想真正把“强基计划”做好,需要有一个超越学院的实体机构,去统筹安排培养方案。“学院天然会从自身出发,特点是专,现有考评体系和学术环境也在强化这种导向,容易形成舒适区。”
在清华,打破“舒适区”的方式是成立新的培养机构——书院。2020年,清华大学成立致理、日新、未央、行健和探微五大书院,其中三个书院专门探索理工交叉培养。清华大学所有强基生的学籍统一归入书院,整个本科培养阶段由书院负责。五个书院均成立了跨专业的教学委员会,与相关各专业院系协同制定培养方案。“也就是说,学校将人才培养的实体权给到书院。所以,第一课堂的改革是实实在在落地的。”苏芃解释。
中国人民大学古文字强基班2021级同学的手写家书。图/受访者提供
李俊峰说,书院与学院最大的不同,是以学生培养为 宗旨,不需要承担学科建设任务。书院没有自己的专任教师,但可以调度全校资源,“找最合适的人上最需要的课”。在他看来,这是清华本科人才培养模式的一个很大变化,学校在倾全校之力,以书院制落实“强基计划”,又以后者为契机重新梳理旧有专业课程体系。今年秋季学期,清华将有超过40%的新生在书院学习。阎琨分析,清华希望以“强基计划”撬动整个本科人才培养改革。
但是,在一些学校,书院只是学生在本科低年级时的过渡性培养平台,本科生真正的培养权依然在学院手中。王瓒还注意到,2017年高校大类招生改革后,由于学生大二才分流至各学院,使学院容易产生“没有学生的焦虑”。“强基计划”入校即分专业,很多学院将其作为提前锁定“人头”的一种方式,招生时很积极,但后续培养没有跟上。
度过了艰难半年后,小鹿发现,由于学生普遍抱怨太累,一学期要修30学分课程的要求,在大一下学期被取消。但与此同时,强基培养方案上列出的其他待遇也和30学分一样,无疾而终。
多位高校教师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由于“强基计划”没有专门配套经费,很多学院为完成这一新增培养任务,需要从各种渠道“化缘”。一些院系会从学校给予的“教改经费”中统筹调配。在一些学校,强基培养方案中的国际交换、暑期访学等没有落地,或与不同学院的经费保障能力有关。
在王瓒看来,基础学科拔尖人才培养在现实中遭遇的种种挑战,根本症结还在于“只有立、没有破”。从“拔尖人才培养计划”到“强基计划”,以及各种实验班的盛行,名目越立越多,但学校的资源是有限的,最后,拔尖人才培养模式探索变成了“俄罗斯套娃”,学生们在各种培养计划中不停进出,老师们也应接不暇。
2021级中国人民大学古文字强基班与清华大学古文字强基班田野课堂联学活动。图/受访者提供
03
应转尽转?
直到2023年6月,所有关于转段的政策才尘埃落定。
转段,是“强基计划”的专有名词,指学生从本科顺利转入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新叫法背后,体现出拔尖人才贯通化培养的应有之义。在多数强基试点校,转段的本质是通过保研实现人才的贯通化培养。
从2023年年底各高校陆续公布的转段结果看,首届强基生的整体转段比例在60%—90%,中国农业大学与大连理工大学的部分专业达到了100%,东南大学、四川大学与厦门大学等在90%之上,北大与清华的转段率约在70%,这是一组很亮眼的数据。但转段率真的是越高越好吗?
在转段政策落地前的几个月里,国内某顶尖高校的首届文科强基生穆轩一直处在焦虑中。他将这一过程形容为“三大会战”:2023年3月,学部称强基生不允许跨专业转段;4月,对转段专业又几乎全部放开,仅限制不能去经管类专业,同时明确强基生自带推免保研资格,转段和保研分开进行;到了6月初,靴子终于落地:专业放开的规定不变,但如果强基生要保研,就要和全校非强基生在“同一个池子”里公平竞争。
政策频繁变化背后,贯穿了两个关键问题:如何理解“本硕博贯通式培养”?谁更适合“贯通”?由于首届强基转段被各方高度关注,其结果直接影响到公众对“强基计划”的认知和未来招生,因此,多数高校希望“应转尽转”。但怎样理解这一原则,以及具体如何落实,成为核心难点。
2020年,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中,对转段的表述是:“硕博阶段既可在本学科深造,也可探索学科交叉培养。”从结果来看,不同学校对其理解的差异较大。部分学校允许跨专业转段,给学生的选择范围很宽。记者注意到,一些工科强校对转段开放了很多工科专业,包括热门的人工智能、计算机等。
也有一些学校将转段限定在“本专业及与之密切相关的专业”。卢潇在南部某“双一流”大学的数学强基班就读,他发现,数学强基转段细则中虽写明了有数学、统计学、物理学、电子科学与技术、电子信息等多个方向可选,但转段结果显示,首届19名数学强基生中只有1人跨转成功。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陈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对于人大古文字强基学生的转段,文学院曾反复考虑,最初准备开放文学院内部的所有专业,但他很快发现,不少学生对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更感兴趣。“国家希望培养古文字人才,最后大家都去研究鲁迅、乔伊斯或堂吉诃德了,这并不符合强基计划的培养目标。”最后,转段方向限制为与古文字“强相关”的方向。
陈涛的观点具有代表性。不少学校担心,一旦转段的专业方向放开,会出现把“强基计划”当跳板的学生,有违政策“突出基础学科支撑作用”的初衷,最后异化成人和政策的博弈。
此外,学院也有自己的打算。西北一所“双一流”大学的招办老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学校优质本科生源流失的背景下,强基专业所在学院都希望学生尽可能留在本院。因此,该校对强基生的转段要求一度很明确:仅限本专业。
不过,多位知情人士对记者透露,今年年初,教育部对强基转段有了更明确的规范,允许约20%的学生转到本专业之外的相关交叉专业。各学校根据不同专业的特点与需求,制定自己的“交叉专业目录”,教育部批准后,可从今年开始施行。
李俊峰认为,国家制定“强基计划”的初衷,是希望高校不要过度关注一些社会热门专业,而是鼓励在一些当下看起来不那么热门,但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的专业方向上进行前瞻性布局,其根本特征是“面向未来”。因此,不应将“强基计划”的贯通化培养窄化为限制本专业转段。“这就走偏了,不能让我们的学生都去当数学家、物理学家,数理基础扎实的学生,去做工科方向的研究是很有益的。”
他还指出,对拔尖学生而言,选择的自主性与多样性本身也非常重要。清华对强基转段没有太大限制,行健书院约有三分之一学生跨转去书院外其他专业,以工科为主,有些跨度很大,“都是国家发展的关键领域”。
但实践中,除了不同高校对政策理解的差异,转段结果还受限于一个绕不开的现实难点——名额。多位受访老师指出,教育部没有给“强基计划”单独的转段名额,这意味着转段将占用学校原本的研究生招生计划和推免生(保研)接收计划。有的学校尽可能不占校内保研名额,那就意味着减少考研招生名额。
推免出去后,还涉及谁来接收的问题。据多位受访老师介绍,在清北等少数几所“强基计划”招生规模较大的高校,采取的办法是专业放开。在更多高校,强基生的转段比常规保研提前几个月进行,为寻找接收名额,学院要做很多双向匹配工作,相较之下,本专业内的吸收消化更为容易。
中国人民大学古文字强基班开设的校外知名教授古文字前沿课程。图/受访者提供
04
赋予学生更大自主性
最近,小悠正主动调节自己的压力。2021年,她考入某文科名校的古文字强基班。上届学生转段结束后,学院通知下届会有更多淘汰。多所高校的受访老师也透露,第一届强基转段具有一定特殊性,未来会在转段考核上趋严,提高淘汰率。
小悠担心,这会演变为另一种末位淘汰机制。进入大三的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同学更“卷”了。因为从小对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小悠选择了古文字强基专业。本科四年,她不想急着出文章、比赛拿奖,想多读书,初步找到未来发展的方向。“我很讨厌本科生研究生化,强基不应该变成这样。如果老师对学生有一定了解的话,应该知道这个学生是什么样的人、适不适合做学术。”她说。
对拔尖人才培养而言,动态进出机制设计尤为关键。落实“强基计划”时,教育部提出,要建立科学化、多阶段的动态进出机制,对进入“强基计划”的学生进行综合考查、科学分流。但记者调查发现,很多学校的“动态进出”只在名义上存在,没有年审考核;在本科阶段的最终“出口”端,也就是转段考核上,设置的门槛也很低。
一位不愿具名的高校文科老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其所在专业转段成功的第一届强基学生中,真正的“学术苗子”可能还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么学术潜力不够,要么对所学专业没有兴趣。“我问他们,你不感兴趣怎么不主动退出‘强基计划’?他们说不敢,因为退出的惩罚是无法保研,待在强基至少还有学上。”
既要选拔出真正有学术兴趣和能力的学生,又要确保制度不沦为功利主义者的跳板,“强基计划”应当怎么做?华建光建议,动态进出的“阀门”可以考虑先严后松,对基础学科不感兴趣的学生尽早退出,“不要再让他们耗费三年”。
同时,转段考核的门槛则要适度,不要过于看重绩点或当下的学术成绩,应看学生是否掌握基本的学术能力和规范,学术视野是否开阔,学术好奇心是否强烈。理想情况是不实行末位淘汰。“因为末位淘汰是和别人比,和别人比就会被动‘卷’起来,学习就会异化。做学术不要早熟,不要一开始就把所有条条框框都模仿得很好,应该有一个开放的心态。”华建光说。
在他看来,“强基计划”不同阶段的出口设计一定要合理。如果把本硕博衔接的强基人才培养比作一张大饼,要说清楚:整张大饼都吃完的,会有什么光明前景;因为胃口小或者想换口味没吃完的,是否有其他多元选择。阎琨也提议,学生自身的学术偏好处于不稳定摆动中,很多学生进入大学后发现,所学专业和他设想的大相径庭。“强基计划”要密切追踪学生的个体发展情况,保持一定比例的弹性转入和转出。
“拔尖人才的贯通式培养应该是金字塔形,从本科到硕士、博士,最终留下最适合的那部分学生。”陈涛说。
但是,要真正实现出口多样化,还有一条难以跨越的“红线”——不能跨校转段。多位学生说,如果本硕博贯通式培养等于“强制锁死本校”,就意味着“锁死了学生的上限”。“如果你对数学的热爱超过了漫长的岁月,卷子闭眼答都是98分,不应该接受更顶尖的学术熏陶吗?但作为一名强基生,你只能保研本校。”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卢晓东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缺乏流动性,是“强基计划”目前需要克服的一大障碍。他在2019年的一项研究中分析了超过2000位两院院士的成长路径,发现仅19.1%的院士在同一院校接受了本科和研究生教育,其余院士均有校际流动经历。不少院士认为,成就自己的关键是就读于不同学校期间跟随过多位不同的 导师。
卢晓东认为,把人才“禁锢”在本校,不仅会影响个体成长,也会出现学术上的近亲繁殖,使新鲜外部血液难以有效进入,造成学科乃至全校学术生态更加封闭,甚至会影响创新队伍的建设。“我们现在应思考的是,如何在有限范围内把更多自由还给学生。”
多位专家指出,希望“强基计划”在未来的探索中赋予学生更大自主性和灵活性,在现有制度上再进行优化和调整。教育部相关负责人也表示,要从教育、科技、人才一体推进的高度出发,进一步优化完善“强基计划”,更好地服务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和支撑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
(文中柳瑜、小鹿、张然、王瓒、穆轩、卢潇、小悠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