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高中双休，何以破局

　　进入三月，在安徽省一所高中读高二的小莉迎来了上高中后第一次双休——这之前她每两周只能休息一天。河南某高中教师周婷也迎来了自己教师生涯的第一个双休，“明显感觉精力充沛了许多，也有空余时间研磨教学了”。

　　高中生双休，原本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我国自1995年5月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一周双休制。《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三十三条规定，“学校应当与未成年学生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互相配合，合理安排未成年学生的学习时间，保障其休息、娱乐和体育锻炼的时间”。

　　但这些政策长期以来在部分地区的高中无法得到有效实施，过于漫长的学习时间正在困扰师生。

　　山西一位高中班主任告诉记者，他所在的中学两周放一天假，学生每天早上6点起床，晚上10点半放学，到了周六日，疲累了一周的孩子学习效率更加低下，得不偿失。

　　周婷说，持续高强度的工作让她身心俱疲，“老师也是肉体凡胎，需要正常的休息”。

　　记者了解到，许多在周六日安排补课的学校都会给任课教师发放补助，但即便如此，大多数教师也赞成双休。

　　难解的“双休焦虑”

　　日前，广西召开教育工作布置会，重申严格规范中小学校办学行为，特别强调了学校周末要实行双休。会议列出的《全区中小学校作息时间清单》对不同学段学生的到校时间、睡眠时长等关键时间节点做了明确规定。

　　接着，3月14日广西教育厅在官网统一公布了中小学校办学行为监督举报平台。3月24日，海南省教育厅也公布了全省各级教育行政部门规范中小学办学行为投诉举报电话和邮箱……

　　这意味着社会各界都可以监督学校办学。然而，这项政策要落地却面临着不少困难。

　　在高考录取规则之下，许多家长认为周末孩子在校学习比在家更有价值。“内驱力不强的学生一旦回家，大多沉迷手机游戏，既浪费时间，又可能导致学习滑坡。”有教师向记者表示，部分家长习惯做甩手掌柜，将孩子的教育完全推给学校。

　　不患寡而患不均，“公平”也是家长普遍担心的。来自四川珙县的家长陈俊龙分析了这种心态：一是担心政策执行不公平。由于高考中各高校录取名额是分配到省（自治区、直辖市），而一个省级行政区域内各地执行政策实际上存在差异，执行彻底的地区家长担心孩子落伍。二是即使彻底执行双休，家长也担心其他孩子利用双休补课，而自家孩子因为没有补课而落后。

　　时间和交通成本也不容忽视。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一些地区仅有几所甚至一两所高中，且都集中于城区，这让动辄需要每周往返上百公里的家长难以支撑。

　　对于校长而言，他们所担心的也是“公平”。在“剧场效应”下，只要所在地区有一所学校做不到双休，自己也没动力贯彻这项政策。

　　双休政策的落地困境

　　双休虽然是大势所趋，但落实到各地却产生了不同形态。

　　上海的一位教师告诉记者，他所在的高中多年来都是双休。他注意到，在具体的执行层面，大部分都是东部地区或者一线城市在执行双休，中西部地区尤其是一些高考大省的县中无法做到全覆盖。

　　这与当地的教育生态有关系。一位县中校长直言不讳：“县中学生基础差，自律能力不强，推行这样的模式是不得已而为之。”许多成绩优秀的孩子被吸引到“超级中学”或市区的中学，这让“先天不足”的学校倾向于在延长学习时间上打算盘。

　　“在全国范围内，教育资源多且优质的地区学生内卷不严重，也就更加容易实施双休，反之则很难做到。”浙江师范大学教授蔡连玉说。

　　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即便已经双休的学校，恐怕也是“打了折”的。如一些高中虽然实行双休，但却要求学生“自愿”来校自习。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称这种现象为“捉迷藏”，他观察到有些地方创造了一个新词“在校双休”：“既不违反政策，学生还能到校学习。可这违背了休息的本义，还是双休吗？”

　　“虽然是自愿，但学生来得少，校长就要找班主任谈话。”一位教师告诉记者，他所在的高中周六日虽然不能讲课，但学生作息时间与平常无异。

　　更多的学校还在观望和“反复拉扯”。一位教师表示，他所在的地区十几年前就实行过类似的规定，但“还不是一阵风，风头过了大家还是老样子”。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考试招生的方式没有改变。“大家都假定补课有利于提高学生成绩，从而提高自己的业绩，家长也认同这一点，这就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储朝晖说，“要让这个问题不再是个问题，还需要推动系统性、深层次的教育改革。”

　　“在当前的升学机制下，各主体间形成了一种所谓的‘纳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大家都困在其中。‘分数追逐’能使各自利益最大化，这就成了实践中各方遵循的行动逻辑，因此‘双休’会受到来自多方的显性或隐性抵制。”蔡连玉告诉记者，现在难点是找到改革的突破点以打破这种均衡，使高考分数没有那么重要，回到立德树人本位上来，从而使教育生态得到有效治理。

　　双休何以撬动教育改革

　　把双休这项天经地义的权利还给学生，首先要破除心病。对于学生和教师来说，休息并不可耻。

　　“一方面教师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教学反思，调整工作状态，另一方面学生也有了更多时间自主学习，消除疲惫感。”陕西省西安市田家炳中学教师冯恒仁认为，无论教师的“教”还是学生的“学”，都要有“呼吸感”和“缓冲感”，“见缝插针”保姆式的教和剥夺学生休息时间的苦学未必好。

　　双休减的是时间，加的是效率。储朝晖表示，一味增加时间并不能提高分数，反而有可能使学生过于疲劳，学习效率下降。

　　不仅如此，从学生长期发展来看，这种以时间换效率的学习模式更加得不偿失。《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指出，高度紧张的学校作息是导致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一大原因。

　　如何确保双休政策能够推行下去？湖北省房县行知高级中学校长嵇雷高认为，教育行政部门要从省级层面统一落实高中双休制，确保学生在校学习时间“起点”公平。“要建立严厉的问责机制，以防出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光打铃不放学’；建立常态化督查机制，通过明察暗访、交叉检查、‘四不两直’等方式，对违规学校公开问责，打破‘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

　　落实好高中双休制，家庭协同是保障。“一方面要重新构建教育评价体系，家长也得调整自己的教育预期，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安徽省临泉县一位教师告诉记者。

　　实行双休，相应的配套措施也要做好。“双休重点不是休，而是休息的时候可以做什么？”浙江一所高中的校长建议整合教育资源，由学校在周六日增设课程外的兴趣课，由学生自愿来校学习。

　　储朝晖建议，学生要利用这个时间好好休息。“尽可能不去迷恋互联网，而是把AI作为学习工具利用好；注重提升自己与人交往的能力，提升自己对社会的感知能力，去了解自己的优势潜能和社会的需求。”

　　我国地域广大，双休也不可以“一刀切”。江西省吉安瑞华学校教师郭萌建议可以实行动态分批次管理。“家近的学生可以直接回家，而家远的学生学校可以安排周末校内活动，以培养创新思维和调整状态为主。”

　　“学校不能包办一切，要给学生自由选择的权利。好好过个周末应该是全体高中学生的权利。”深圳高中一位教师向记者说出了他多年来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