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涿州水退，农人多艰

　　“如果水势不撤，再泡几天就要绝产了。”洪水像锯子一样，拉扯着农民的心窝。

　　涿州，从7月29日开始遭遇持续强降雨，一直告急。一位被救起的老人，眼看着浑浊的洪水淹没过田庄，像是要和儿女分离。尽管有人从旁安慰，老人还是不停地喃喃念叨：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农民就是这样，春播夏种，田就是他的命。从春天撒种子开始就不断往地里撒钱，眼看着快要秋收，麦子被雨淋，玉米被水淹，打苞的水稻灌了水。今年夏天，农民尤其难。

　　我知道对于当下而言，最重要的是救援、救人，而一旦洪水退去，接下来，生存的问题、重新组织生产的问题、再造家园的问题必然随之而来。有人说，财产什么的不重要，命保住就好。事实却是，人无法离开生存资料而活，如果没有相应的救助和应对举措，活下来之后的人们将面临更棘手的明天。

　　1 水退

　　涿州发布8月2日消息，全市已受灾面积225.38平方公里，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截至7月31日17时，受灾村居146个，农业受灾面积9726亩。

　　如果不是这场极端强降雨，很多人不会注意到河北涿州这个县级市。

　　涿州位于河北省中部，总面积751平方公里，辖3个街道、10个镇、1个乡，3个经济开发区，常住人口65万余人。它北接北京房山区，东有大兴机场，往南则是白洋淀，素有“京畿南大门”之称。

　　据水利部8月3日消息，受7月28日以来强降雨影响，海河流域北三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漳卫南运河5大水系有21条河流发生超警以上洪水，其中6条河流超保、8条河流发生有实测资料以来最大洪水。水利部先后启用了大陆泽、宁晋泊、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东淀、献县泛区、永定河泛区7个蓄滞洪区。

　　其中，小清河和兰沟洼位于涿州周围。它们将白沟河和南拒马河的来水，通过雄安的新盖房分洪道汇入到东淀，再通过东淀蓄滞洪区经过天津独流减河，最后汇集到渤海。

　　河北省水利厅副厅长李娜公开说，此次涿州降雨量非常大，全市平均降雨量在398毫米。此外，涿州有多条河流汇入，北拒马河上游来水最大洪峰达到4500立方米/秒，同时还有北京市房山区来水，琉璃河和小清河这两条河来水也超过3000立方米/秒。

　　目前降水已经结束，但是河道水位回落需要一个过程。预计仍有3到4亿立方米的水要过境。对于已经启用的蓄滞洪区，村庄农田土地已经大量进水。地势高的地区，大约一星期左右能退水，地势低的区域，可能要持续一个月。

　　2 农田

　　作为河北重要的县级城市，涿州拥有便利的交通网络和发达的农业，主要种植小麦、玉米、水稻、甘薯、豆类、棉花、花生、芝麻等农作物。近些年来，涿州的林业、畜牧、渔业，尤其畜牧养殖业也有显著增长。

　　数据显示，涿州市瓜菜生产总播种面积约10.5万亩，其中设施瓜菜种植面积2.7万亩，有蔬菜、食用菌等规模化园区20多个。

　　2023年春，高官庄镇新田官屯村的种植示范基地刚刚种下1200亩小麦，刁窝镇则种下了400多亩花生，码头镇北园子村播散了3000亩蔬菜种子。除此之外，百尺竿镇还有近万亩水稻、高官庄辛庄户村的几百亩葡萄……

　　涿州也是养殖大户聚集地。举个例子，涿州牧丰家禽有限公司占地面积500亩，年孵化母雏3000万只；东城坊镇的沃野金牛牧业奶牛养殖场、刁窝镇河西务村的新旺奶牛养殖场共养殖约1000头奶牛。

　　“涪城一号”卫星8月3日10时41分拍摄的卫星图像显示，城区西南洪泛区有明显消退迹象，城区北部淹没区域略有消退，右侧白沟河流域及兰沟洼蓄滞洪区的防洪形势依然严峻，大面积农田被淹没。

　　3 村庄

　　周边的村镇正面临着数倍于市区的考验。

　　8月1日，涿州市有关部门通过官方微博对外发布消息：“目前需要大量船只转移群众。全域停水，部分停电，物资供应暂时满足，但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城东问题不大，城西淹得较重。”

　　涿州地势本就以平原和丘陵为主，加上地处白洋淀南部，水网密布。水势在城镇周围漫延。

　　8月1日，位于开发区的中图网仓储中心， 水位接近3米。

　　8月1日，城西桃园街道大马村以及西坛周边一带，水位3米。

　　8月2日，位于双塔区的大石桥新发地农贸市场， 水位约5米。

　　8月2日，刁窝镇大柳村、小柳村、佟村是拒马河与小清河的交汇处，水位超过3米。

　　8月3日，豆庄镇柳河村、百尺竿镇冯村等发出求救信息，村内 水位约1.5米。

　　8月3日，码头镇的码头村、北芦村、南路村、北园子、北岗村、涿仝等10多个村庄被积水笼罩，最深处积水4米

　　……

　　超过3米就意味着没过一层楼。

　　东城坊镇大洛各村的老董亲眼看着水幕一字排在漫过玉米地，“不到两小时，河沟就填平了，很快就淹到了人的脚脖子。”反应过来的老董用了一晚上把家里的电器、化肥、粮食往高的地方运。第二天天没亮透，接近两米高的玉米杆，露出水面那节不到20公分。三十步开外，几十只羊飘散在水里，水浑的发绿。

　　南通救援队8月2日发布的视频显示，豆庄镇中相村的养鸡场被洪水吞没，刁窝镇潘各庄至河西务村洪水蓄积，河西务村的牛场被整体淹没，养殖的牛、羊被洪水冲走。

　　江苏省蓝天救援队负责人徐文杰认为，“涿州本轮救援的难点之一在于涨水突然，水流比较急。同时，村庄道路比较狭窄，船只进出不便。”

　　4 救援

　　据涿州发布8月3日消息，全市成立了28支共计8755人的应急抢险队伍。小清河分洪区共转移7个乡镇、67个村、8.6万人，已完成转移8.31万人；兰沟洼蓄滞洪区共转移3个乡镇、57个村、4.2万人。

　　据参加救援的专业队员讲，涿州的水域非常复杂，三米底下暗涌很多，水下藏有很多铁皮、枯枝，救援难度大。

　　嫁到了河南的刘乔说，万幸留守灾区的父亲被送至了安置点。报平安视频里的父亲脸色乌黑，眼泡红肿，连续好几天没睡觉。“家里的100亩玉米地被淹了个遍，新修的房子泡在了水里，老头儿节俭了一辈子，心疼的受不住。”

　　目前，救援的第一要务是抢救被困人员，疏散和安置受灾群众，提供医疗救助，确保灾民得到及时救援和妥善安置。接下来，是灾后的重建工作，包括了恢复基础设施，清理淤泥和疏浚积水，提供心理援助和防疫，重建受损农田和房屋等。

　　事实上，这次受灾严重的不止是涿州。河北其它县市，乃至东北吉林、黑龙江，中部的安阳、鹤壁，南方的厦门、泉州、重庆等多地农户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五常市的老刘种了半辈子水稻。8月3日起，当地开始下暴雨，低洼区的稻田全数淹了。“农民就是这样，跟天斗不过，跟地斗不过，单凭靠天吃饭。这个季节的水稻最怕进水，一旦进水就不会结穗头了。”

　　河北廊坊文安县崔家坊村的养殖户损失也不轻，300亩螃蟹塘因为泄洪一马平川了，虽说损失不小，但是人没事儿。大多数时候，人在天灾面前无能为力。人不可能单独去和水火抗衡，生活还得继续。

　　洪涝灾害一旦发生，除了要率先保障受灾群众的生命安全和食品、水、临时住所等基本生活需求，首先要恢复的就是电力和通信设施，紧接着是打通道路和交通网，恢复供水和排水设施，重建学校和医疗设施，修复农田和城镇设施，恢复农业生产，确保粮食和农产品的供应。

　　5 灾后

　　接到要撤离的消息时，三个孩子的妈妈何莲强忍泪水，抱着两个月大的老三开始收拾行囊，老大老二在一旁帮忙给衣服打包。大儿子边收拾边问：“等我们回来，泡过水的家具还能用吗？电视还能看吗？”何莲眼里噙着泪，头也不抬的回应着：“坏了可以再买，毁了那就重建。”

　　《人类与洪水相适应》的作者、地理学家吉尔伯特·怀特认为，一场洪水来临的时候，对社区有四种类型的危害：

　　首先是最为明显的实物财产损害，大片农作物被破坏，建筑物被毁，土壤被冲，牲畜被淹；其次是中断商业服务，比如电话系统破坏、商品损毁、交通运输延期；再次，人们的正常生活被打断，身心遭遇创伤；第四，迫使居民临时迁出，在水退之后回到原来的家园。

　　在公共卫生记录中，洪水紧急事件会引发一系列问题：

　　水源被污染，人们饮水困难；

　　灾后粮食减产、家禽损失，饮食不均会引发红斑病等病症；

　　污物垃圾、动物尸体等累积在河流及沿岸，引发疟疾等公共卫生问题；

　　失去亲人或财产的人们，长期被心理疾病困扰；

　　加剧偏远地区的隔离，给弱势群体的生存带来更大挑战。

　　2010年，巴基斯坦洪灾就曾导致大量的牲畜死亡，超过200万头牛、猪和羊等牲畜因洪水而丧生。这些死去的牲畜尸体随即引发了巨大的环境和卫生问题。

　　相反的案例是2011年的东日本地震引发的海啸。海水过后，日本的种养殖业遭受重创。日本农林水产省在灾后第一时间评估了农田、设施和家畜的受损情况，制定了灾后重建计划，快速组织环境整治工作，包括修复土壤、水源和生态系统。一些经济团体和合作社组织受灾县市的农民集中采购生产用品，提供技术支持。政府向灾民提供低息贷款和补助资金，帮助他们购买种子、肥料等生产所需，修复受损的农田和设施。与此同时，大批的农业专家和技术人员被派遣到那里，帮助农民优化生产计划，提高产量和品质。政府还提供了兽药和饲料支持，帮助养殖户重新建立产业。政府随即吸取教训，推动了日本农业保险体系的建设，帮助普通人转移灾害风险。

　　面对一种自然灾害，考验的是一个地区综合性的发展问题。

　　6 恢复

　　逃过一劫的人们即将面临着灾后恢复的一系列选择题，包括了土壤排水、土质改良、污染治理、新的作物选择和种植技术升级等问题和机会。

　　最重要的是，把农业的事情，农民的事情放在优先级上去考量，同时借助专业的力量，为受灾地区提供定制化的建议和方案，帮助灾民尽快恢复生产。

　　我们这一代人记忆里印象最深的灾难，恐怕要属2008年的5.12汶川地震。三年后，也就是2011年的9月底，四川省对外宣布灾后重建完成。

　　在重建中，政府实施了植被修复和沟渠加固工程，考虑到灾后气候和土壤条件可能发生的变化，推广适应新条件的高山蔬菜、高原草本等耐旱作物，委托金融机构向每个农户提供了2万元的低息贷款，对大宗建材运输采取补贴运费，严格控制生产建材的价格，抽派干部驻村帮助种养殖户恢复生产。

　　“每一个人对洪水的思考都独立地反映了一个社会问题。”吉尔伯特·怀特在书里提出：面对洪涝灾害，人们一定要问出三个问题。

　　一、防洪措施是否合理？

　　二、怎样最恰当的减轻损失，抚平困扰？

　　三、未来什么时候水会再来？会有多大？

　　高官庄镇小张村的90后新农人小肖曾有着300多棵车厘子树，一向乐观的年轻人经历过这些事情，聊起天来有些丧气，也夹杂着几分庆幸，“家都冲没了，好在水安全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