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原标题:32名教培老师生存报告:个体孤独,精神疲乏,价值失序 郑州、东莞。两则不好的消息传来。 先是一名00后女老师,8天后,东莞80后男教师同样选
原标题:32名教培老师生存报告:个体孤独,精神疲乏,价值失序
郑州、东莞。两则不好的消息传来。
先是一名00后女老师,8天后,东莞80后男教师同样选择了一种无法挽回的极端方式。据传,两位老师选择轻生的原因都与巨大压力有关。
相比于学校老师,教培机构的老师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们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存?这些环境充满着哪些变数?他们面临着哪些真实困境?我们约采了32名中小教育培训机构一线教师,记录下他们当中一些人的经历。
很有可能,他们是我们当中一些人的过去和现在;更有可能,他们是我们当中大多数人的未来。
君倩,90后,前国学馆国文老师
《肖申克的救赎》里说,任何一个你不喜欢又离不开的地方,任何一种你不喜欢又摆脱不了的生活,都是监狱。
一夕间,培训机构似乎成了服务行业里的最底端。
我,29岁,家在山东。我已经辞职两个月了。上周离开深圳,回到了曲阜老家,打算年前把婚结掉。在我的家乡,29岁算是老姑娘了。
我不知道算不算被教培这份职业给耽误的。自打毕业起,七年,2500多个日子,我一直在一家国学馆教孩子,教他们诗文鉴赏和写作。
我还能记得刚毕业的自己第一次走进国学馆的场景,通往面试教室的走廊空荡荡的,安静到能听见鞋跟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拐角处偶然传来一声婉转的琴音,接着是弥散入鼻腔的淡淡的檀香,感觉特别好。给我面试的女老师穿一身青色旗袍,端坐着替我泡茶,语速慢而温柔,我瞬间就被吸引了,决心非此不可。
面试很顺利。大学期间,我修的是汉语言文学和文化产业管理。从小喜欢唐诗宋词。这些专业积累加上国学馆前辈的培训和提领,我很快成为馆推的国文老师,一些家长会专门奔着我的课来报班。
那些年,互联网、教育培训行业都算是体面工作,薪资也高。2018年春节前,我领到了一笔厚实的奖金,替父母换了电视、冰箱、洗衣机,给我弟买了新款苹果手机。村里的长辈会夸赞我是承了孔夫子衣钵,父亲那段时间每天都很高兴,本地产的白酒一年会多喝好几瓶。
从2021年7月开始,我能明显感受到变化。招生遇冷,低龄段学员规模退费,机构多次合班裁员,一人多岗,薪资频频改革,家长投诉率飙升。我和同事们苦苦支撑了两年,越来越不清楚未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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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可以报销》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死了心。
那是今年7月第三个星期六。和每个周末一样,我提前一个多小时起床,穿汉服,梳发髻,贴花钿,到馆预演流程,核对物资,给家长一一发提醒信息。下午有一群孩子的结课仪式。
一切都挺顺理成章。直到有一名迟到的学生入场。
我当时正在主持仪式,有人“咣”的一脚踢开教室门,劈头盖脸就开始飚脏话。当时教室里坐着十多组家庭,台上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正在做展示的学生。暴怒的正是迟到学生的父亲,看上去40多岁,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我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张完全扭曲的脸。
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能感觉到密集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那一刻,时间似乎变慢了。我看见台下每一张脸,表情都不一样,有错愕,有气恼,有哂笑。我来不及其它反应,只能一个劲的低头道歉,目的是让迟到的孩子入座,好让事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赶紧完成既定流程。
等到活动结束,我一个人收拾着教室卫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馆长看见了,长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讲。
那个迟到的学生随即申请了退费,理由是对机构服务不满意。
后来我才知道,这名学生平时都是妈妈接送,而我之前发给家长的提醒短信没能及时被孩子妈妈转给这位父亲,孩子父亲记忆成平常上课的教室,对校区也不熟悉,连跑了好几间教室,最后把气撒到了我身上。
让我最伤心的是,面对那些脏话,从头至尾没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句话,大家都只是看客。
经过这件事,我以身体健康理由向馆长提出了辞职。过了一晚上,馆长给我回复了两个字:保重。
当天,馆长在朋友圈里发了条信息:大家都病了,孩子们怎么办?
汤贝儿,90后, 老师
我回国两年了。
因为这份海外留学经历,年初我在武汉找到了一份雅思辅导的兼职。周一到周五上线上课,周末上线下课。当初觉得,虽说挣钱不多,但起码能发挥自身价值,还能保留一些私人时间。
工作了半年多。可以说,我对机构的风格很不适应。
机构不会考虑老师连轴上课是否科学,他们首要充分考虑的是哪个学生哪个点有时间,以此见缝插针把课时消掉。老师是上课的机器。
周六的课让我最恐惧。每个周六,我有12课时的课要上。一整天下来,嗓子是嘶哑的,咽口水都很难。
为了招生试听,机构还会临时排课。比如,周二晚上十点会突然告诉你,周三早上有线上课,已经约好了。你没有选择,只能从床上爬起来,熬夜备课,调整课件。这还不算完,第二天有可能又被通知家长调时间了,改天再约。
事实上,这些耗时耗力的工作,并不会被不计入工资内。还有一些不被看见的隐藏事务,比如,每天要多次给学生做上课提醒、课后要批改作业、写评语、随时准备答疑。这些细碎工作占用了很多时间,但大家都好像看不见。
一路走下来,没能留给自己一些私人时间不说,大都消耗在独来独往的课前课中课后里。
还有一个是教学问题。机构特别爱用学习效果这个词,家长们往往最关心的也是起效的快与慢。没人在意学生是不同的,没人在意一些慢而长远的成长,人们都只要看效果。我有时候会同情这些学弟学妹,他们像是被排队打膨大剂的水果,打进去一点儿就涨大一点儿。
尽管种它们的人,从来都不吃这样的水果。
当然,我也会让自己慢慢适应它,也会有意识地去量化学习成果。比如,这周多记了多少单词,多掌握了几种语法结构。从内心里,我还是挺担心他们和国外同龄人的差别。我教过的50多个学生里,有3个没戴眼镜,7个看上去壮实一些,其余都是清一色的眼镜瘦麻杆。
我不知道当他们和我一样大时,会去到哪里,会做着什么,我希望到时候他们能比现在活得开心一些。
我短时间内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有时候我会想:一块堆满化肥的土地上,又能结出什么果实来?
郑静,00后,托辅中心老师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我去年从武大外语系毕业。毕业后和男朋友一起来成都,应聘了一家托辅中心,现在在带六年级和七年级的小班。
我的感受是,在教培机构谋份差,比当保姆还耗心力。
无论你几点打开微信,都会有家长发来的各种未读信息。是否休息了不是你慢回信息的理由,回慢了就会被投诉。